李嗣源原本只是顺嘴问了一句，却没想到王蓁竟能引经据典，还说出了几分内行门道。
李嗣源不自觉又多看了她一眼。
夙夜微岚，恰一阵夜风由水面吹过来，掀起王蓁身上单薄的衣衫，她下意识将书抱在怀里，顺带揽着手臂，身影更显纤巧单薄。
李嗣源没再说什么，越过她身侧向书房行。
王蓁见他并未令自己回去，便只得默默随着他的步子，一并进了书房。
书房内笼了一室融融暖意，白檀香韵悠然。
王蓁见书案上立着铜雕缠枝烛台，上头插着三根半臂粗的白脂香烛，烛下铺开成套的笔墨纸砚和一卷展开的书，才知李嗣源也正在此读书。此时想来，定时自己方才那个刁钻的喷嚏，扰了他读书的雅致。
李嗣源行至烛台前，拔出一根正燃着的明烛，转身递给王蓁：“回房去吧。”
王蓁接过李嗣源手中的明烛，再抬眸时，见他已经坐回书案前，执着铜筷子向红泥小炉内添龙眼碳。
炉火上，粗陶的壶中的汤水已快滚出蟹眼，李嗣源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，落在红陶烧制的壶柄上，如橙红的普洱汤上浮着的白梨花瓣。
王蓁的目光在那双手上顿了片刻，带着蜡烛轻声退出了书房。
回到自己房内，将明烛插在灯座上，借着莹莹微曳的光晕展开怀中书卷，书上的字未入得眼，眼前却尽是李嗣源那只骨节分明的手。
将自己的手伸开在烛前，王蓁反复打量，一脸匪夷所思低喃：“那样好看的一双手，居然也能拿剑！”
清晨醒来时，王蓁只觉浑身酸痛，坐起身子才发现，自己竟伏在案上睡了一宿，昨晚从李嗣源书房带回来的蜡烛还亮着，身下的书被压的尽是褶皱。
吹了蜡烛，王蓁站起来活泛活泛身子，将昨晚桶内剩下的水倒进盆子里，简单洗漱完便出了门。她眼下成日间一身男装，不梳洗打扮惯了，倒觉十分便宜。
出了房门，正欲向后厨走，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唤了一声，转身看去，见竟是春池坐在不远处的小石桌旁，不知跟一个小侍儿嘱咐什么话，见王蓁站住看过来，便冲她招了招手。
王蓁走过来的时候，那个小侍儿已经被春池打发走了，抬头看了王蓁一眼，春池张口就问：“你既识字，为何不早说？”
王蓁被问的一懵，脱口反问：“你也没早问啊！”
春池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从今日起，你不用去厨房做事了，另派你别的差事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王蓁一听不让自己去厨房登时有些发急，也顾不上多想，就顺口反问一句。
眼下她刚熟悉厨房的一应事物，且同那一处的几个厨娘处的很融洽，每日的差事不多又清闲，最可贵的是没人约束管教，她对眼下的这份差事是十二分的满意，如今听闻不让做了，自然不乐意。
春池往前院走，示意她跟着，顺带解释道：“因你来的日子短，所以还不清楚咱们府上的规矩，在咱们府内，凡认字的下人皆不必做粗使活计。你既认得字，自然不用去厨房了，另分派别的事给你做。”
王蓁听完春池这话，脸上却没半分欢喜模样，蹙着眉头想了半晌，王蓁也没想明白，她觉得除了烙饼的手艺比较实在，认得的那几个字还能派上用场？
抬眼见着前面就要到李嗣源的书房了，王蓁也不知为何，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，抬手将春池的袖子扯了扯。
见春池停下步子，王蓁低低地软着嗓子央道：“其实我认不得几个字，那些精细活计我断做不来的，我晓得你是这府里的管事大人，能不能还将我放回厨房去？除了烙饼，旁的我真不会！”
春池看着王蓁皱眉道：“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，旁人若听闻要抬举，都乐的什么似得，你居然还推辞。”说话时，春池上下打量王蓁一眼，声音微冷：“你是不是瞒了什么事，才非要回厨房去？”
王蓁立刻摇头：“我就一做饼的厨子，能瞒什么事啊？再说先开始是将军分派我去厨房的，又不是我自己要去的。”
春池觉着她说的倒也有理，便没再深问，只道：“既然没事，眼下将军另有事分派你，你不必多言，只管听将军调遣便是！”说完再懒得理会王蓁，转身径自向书房行。
心里揣着一万个不乐意，王蓁还是无奈跟着进了园子。
随春池走入书房的时候，立在窗边的李嗣源并未束发，任由墨染般的黑发垂肩泻下，若不是身上已经换了衣衫，王蓁直以为他昨晚就在书房里睡了一宿。
听见她二人进来，李嗣源没抬眼，只执着香勺轻轻拨弄寿山炉中雪白的香灰。
曦光将流散在半空的细腻香尘点成微不可见的金粉，薄薄地勾勒出李嗣源如远山曲水般的侧颜，有种亦真亦幻的出尘气质。
等王蓁反应过来自己又盯着李嗣源发呆时，逃也似得赶紧垂下眼睫，只觉面颊一阵阵烧灼滚烫。
方才发呆间李嗣源同春池说了什么话，她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，只胡乱捉住最后一句，听见李嗣源轻轻淡淡地说了句：“那就这么安排吧。”
安排什么？怎么安排？王蓁一脸茫然地看了眼身边的春池，见他缓缓对李嗣源略施一礼，就要退出去。
王蓁也赶紧对着李嗣源仓促施了一礼，跟着春池就要往外走。
已退至门边的春池正要转身出去，见王蓁也跟了出来，暗暗地瞪了她一眼，压低声音道：“你还不去好生伺候将军，跟着我干什么！”
王蓁闻言心下大惊，慌乱间一把扯住春池的袖子，小声急道：“怎么是我伺候啊？我要回厨房……”
春池微微抬头，越过王蓁的头顶，见李嗣源的眸光朝他二人这边瞥过来，赶紧甩开王蓁的手，狠狠瞪了她一眼，拉开门转身出去，又飞快地将房门紧紧阖上。
王蓁被关在书房内，一时只觉整间室内，安静的可以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一万只小兔子在蹦跳。
听见身后有壶水潺潺注入杯盏的声音，跟着是翻书铺纸的窸窣声，却唯独不闻李嗣源吩咐她做什么。
王蓁就这么背对着李嗣源站在房门前，一时间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，心下百般纠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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