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饮听见这句话，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，低低地呜鸣了两声，十分哀怨地看了王蓁一眼，表情就像她的那声叫坏了它的好事，晃了晃长长的软尾，迈着懒散的步子，转身走了。
撂下竹帘，李嗣源转身又回了芸香堂。留王蓁一个人靠坐在茶室的墙角，呆呆地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。
房中静了片刻，透过湘帘，隔壁传来李嗣源含着些许鼻音的低沉嗓音：“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坐着？”
听见这句话，王蓁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戳了一下，立刻站起身，就要往茶室门口走，正欲跨出房门时，却听里面沉沉地传出一声：“进来。”
芸香堂内，两侧的湘竹帘都深深地撂着，室内显得分外幽暗也分外暖和。
堂内正中摆着张红中透黑，色泽油润的阳雕回云罗汉榻，床上铺了层细隔织细绫的镂花被褥，李嗣源就屈膝靠坐在一团凌乱的被褥里，顺长的黑发从肩头流泻下来，一看就是刚起床的模样。
王蓁走进芸香堂，入眼的这般景致中，李嗣源虽衣冠不整，却仍俊的如玉树颓山，瞧着颇令人赏心悦目，可入王蓁的眼时，却忍不住垂眸红了脸。
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起床，长这大还是头一回。
王蓁虽在李嗣源身侧侍奉已有数月，却从未涉及他的起居，就连这府中他的寝苑云起居的门，她都不曾迈进过一步。往日皆是春池亲自伺候李嗣源起居，她则只管在书房里伺候，若知昨夜李嗣源寝在香堂，她打死都不来的这样早。
可事已至此，就算悔青了肠子，王蓁也得硬着头皮向前侍奉。
李嗣源却仍是素日的清淡神态，似并未觉着由王蓁来伺候有什么不妥，缓缓坐直了身子，随手将一根缀着细白米珠的长丝珞递在她眼前。
王蓁一看便知这是让自己给束发呢，伸手将丝珞接在手里，四下寻了一圈，见旁边的黄花梨小几上摆着根飘着翠根的云头玉簪和一柄细齿檀篦。
手执着打磨的光洁细腻的檀篦，梳齿缓缓由发根理至发尾，王蓁头一回给男人束发，却惊异李嗣源的头发竟然如此柔软顺滑，睡了一宿连个细结都不打。王蓁想起自己每天辰时梳头时的纠结，心里狠狠将手中这把墨黑长发艳羡了一番。
虽没伺候过李嗣源的起居，但王蓁知道他素日在府中惯常仪容清简，只由两鬓齐齐分开发线，在头顶束个单髻再以云头簪固定，余发顺顺地垂散在背上，从不戴冠或巾，梳起来简单，瞧着也洒然利落。
梳好了头发，李嗣源散散地站起身，轻轻抖了下肩，身上的白色宽衫随即滑落在地上，王蓁抬眼时，眸光不偏不倚，正落在李嗣源裸出的挺直结实的背上，怔了一瞬。
李嗣源背对着王蓁，展开双臂，等了半晌也不见身后的人将常服搭上肩膀，长眉微皱时转回身去看，正对上王蓁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眸子。
微微愣神的空档，李嗣源眼见着王蓁由双颊开始，之后连带着耳朵至脖颈一路如滚炭般烧地红起来。
芙白的双颊如染了落霞，移开的眸光一时间不晓得往哪里摆。王蓁这幅不知所措又后知后觉的害羞模样落进李嗣源的眸子里，也换得一个瞬时的错愕。
不过错愕也只是一个瞬时，李嗣源眸底随即又恢复平日的从容清淡，伸手由罗汉榻上取了常服往肩上一搭，低头系腰带时顺口吩咐道：“去将春池传进来。”
王蓁应了声，如获大赦般就要往外跑，可刚转身出了芸香堂却又被唤了回来，回头时，正瞧见李嗣源如远山曲水一样好看的侧颜，眸光凝着地上那只粉身碎骨的雀翎盏。
之后……
之后的半个时辰内，王蓁就扛着把粗大的扫帚，凭空出现在了秋沁的面前。
李嗣源虽在下棋烹茶上颇有造诣，但罚人却并没甚新奇高见，主要体现在王蓁每次犯错，无一例外地皆被罚去打扫马厩。唯一不同的是，李府中马厩分上中下三等，这三等马厩王蓁可在其中任意挑拣一处打扫。
尽管每次受罚一样，可秋沁却心思缜密地能从其中看出王蓁所犯的错事大事小，就比如以前有几次，她扫马厩的时候神色蔫蔫的，且有些心不甘情不愿。秋沁觉着她那几次犯错不大不小，多半被罚的还有些委屈。
而今日，王蓁一进马厩，头也不抬就开始勤奋地挥舞扫帚，且将扫帚挥舞的霍霍生风，又一副心甘情愿埋头苦干的模样，秋沁心里默默地掂量，照今日这个架势，这次多半是错的有点狠了。
扫帚挥舞了个把时辰，眼见琉脱独厩中的砖缝子都给王蓁抠干净了，她却依然挥舞的起劲，秋沁有点看不过去了，上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扫帚：“你是来扫地的还是来刨坑的？你一上午把琉脱折腾的挪来挪去，半天没好生吃口草料，它眼下踢飞你的心都有了！”
王蓁闻言，回头看了琉脱一眼，正低头嚼草料的琉脱很应景地冲她喷了一记响鼻。
王蓁恼道：“我好心给你扫厩，你还不耐烦了！”说话就要将小拳头伸过去。
手刚伸到一半，就被秋沁一把扯回来，拉着她转而往屋里走：“千万别跟琉脱逞能，不是我小瞧你，除了将军之外，这家伙就是咱们府里的一霸，除去天上飞的迦楼罗它的蹄子够不着，地上跑的连赤饮那只豹子都要让着它几分，你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吧！”
王蓁耳朵里听着秋沁的念叨，临进屋时还忍不住回头冲着琉脱做了个鬼脸。琉脱嘴里嚼着料，身子直溜溜立着，一副傲骄姿态，顺带还王蓁一记白眼。
秋沁将王蓁领到炭盆前烤火，房内的几个分管侍马的小厮见状，立刻很识相地挪到别的屋去了，秋沁用自己的茶碗倒了碗粗茶递给王蓁：“外门上小子们的歇处，自然没你房里的茶好喝，将就解解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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