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腊月二十八日后，府内忙活过年的节奏越来越紧，春池因有许多事需要回禀请示，便干脆替下王蓁，亲自在源缘轩内伺候。
王蓁闲着没事，时常从渌竹馆后的角门溜出去，到陈大娘家寻三郎玩。年下宗学里也停了课业，三郎虽然读书用功轻易不出门闲逛，却从不拒绝与王蓁出行。
长安是昔日大唐的旧都，算是个建制极其完善的老城，一百零一个里坊，将庞大的城郭分割成整齐严密的棋盘，其中最为喧嚣热闹的东市，同李府只相邻一条街，出门转个弯就到了。
王蓁最喜欢凑热闹，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，她并不眼馋吃食，只看见那些卖糖人儿和竹子编的蛐蛐蜻蜓，就喜欢的迈不动步子。
王蓁身上是没有银子用的，关于这一点，就算冬泠发年饷的时候，她也很识相的缄口不提，因为那只雀豪盏的残骸，至今还清晰刻在她脑子里。
虽买不起，但过过眼瘾总是不要钱的吧。所以王蓁一跨出府门，必定要黏在糖人儿摊子前好一阵子，看着那些生动活现的糖狐狸，糖狗，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惊艳。
陈三郎正在读书，自然也是没钱的，他第一次同王蓁上街的时候，看她附身仔细打量那些糖人和竹子编的蜻蜓蚂蚱，又长又密的眼睫就像蝴蝶的翅膀，忽闪忽闪地遮着眼睛里浓浓的渴望，看的他心里一阵阵地发疼。
当天回家就将自己存了许久，准备刻章用的一块雪白冻石当了五百个大子，再带王蓁上街的时候，三郎就将糖狐狸，糖狗，糖猴子连同竹子编的蜻蜓，蛐蛐每样都给王蓁买了一个，另外还带着她吃了碗有些奢侈的羊肉馅圆子。
王蓁捧着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，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，用美丽的大眼睛忽眨忽眨望着陈三郎：“三郎，你真好！”
陈三郎垂下眉眼，斯文清瘦的脸上微微红了红。
不远处的横街上，秋沁驾着辆围着墨绿色盘绦锦的马车风驰而过，稳稳停在李府门前，守门的小厮立刻跑出来，将垫脚凳放在车前。
锦帘掀开，刚从锐麟军军营回来的李嗣源缓步走下车，步上几个台阶，转回身欲与秋沁交代什么事，眸光却停在不远处，立在街角的人身上。
王蓁手里举着个糖人儿，笑的肆无忌惮，澄澈明眸里像落了星子，华艳的像夜空中绽放的烟火。
李嗣源的眸光在王蓁身上顿了片刻，扫过站在她身边的清瘦少年，最终缓缓垂下眸，对秋沁吩咐道：“晚间去元帅府赴宴，仍只用一辆马车，不用侍卫跟随。”
秋沁应声，又问了几句晚间出行的事，李嗣源便转身向府内走，在霁南堂门前，正遇上捧着礼单的春池，旁边还有两个小厮抬着高盖了红绸的木头架子。
看见李嗣源进门，春池立刻迎过来：“刚巧有事要禀将军，川南节度使派人刚送来给将军的年节贺礼。”说话时，顺带呈上一份烫金的大红礼单。
李嗣源没接礼单，抬眸看向那个木架，此时盖在上面的红绸已被掀开，露出一颗足有一人高，灿然翡丽的火红色珊瑚树。
李嗣源只淡淡扫了一眼珊瑚树，若无其事道：“收了吧，代我给川南节度使回封信，说他费心了。”
春池应声，正欲命人将珊瑚树收入库中，突然听见大门外一阵清脆的笑声，跟着就听见王蓁没心没肺地笑道：“你可等着我，今晚团年守岁，我还要去你家吃饺子呢！”
春池下意识皱了下眉头，悄悄侧眼看向府门外，举着一串糖葫芦和一大把糖人的王蓁，正欢欣雀跃地蹦跶进来。
背对着王蓁的李嗣源头也没回，对春池沉声吩咐：“晚间元帅府赴宴，你不必跟来了，让王侍从随侍。”
“是！”春池赶紧躬身应声，耳朵听着李嗣源的步子走远了，才敢直起身子。转身看向府门，见王蓁猫咪一样缩在门房里，正探头探脑地往他这边看。
嗯哼，亏这家伙还算机灵，懂得躲进门房。
看见李嗣源走了，王蓁蹦跳着从门房里跑到春池身边，将手里的糖葫芦举到春池眼前：“还剩最后一颗山楂果，我特地给你留的，可甜了！”
春池没好气地将王蓁的小爪子往旁边一推：“就惦记吃，还不赶紧去准备，晚间要随将军去元帅府上赴宴呢！”
王蓁惊地瞪圆了美眸，指着自己的鼻尖：“为何要我去？我可从来没随将军出过门的，还去元帅府，弄出岔子可怎么了局？”
春池翻了翻白眼，心想：谁让你偷懒还偷的那么明目张胆，要换我是将军，也要拎你去做事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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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年除夕年夜，李克用都会在府里举办一场盛大的酒宴，除了招待李存勖和李嗣源等族中亲眷之外，还会请几位军中重将，以及西路几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，另外还有几位手中尚有实权割据一方的旧唐皇族。
酉时起，正堂宴客厅内丝竹弦乐，歌舞升平，李克用携李夫人端坐于上端主位，左边紧挨着的两张单独宴桌上，分别是李存勖和李嗣源。
王蓁立在李嗣源身后，饿着肚子，眼睁睁看着侍女们托着好看的盘子鱼贯而入，先上了八盘切时果，跟着是八品时新果子，随后又是五碟雕花蜜饯，随后便是冒着热气的酥胡桃，缠梨肉，酱香酥肘，松子肉圆子……
满满累了一桌子菜，李嗣源只夹了一筷子醋溜鲜笋尖，眼看着旁边桌上的李存勖端着酒杯转过身子，便将自己尚空着的酒盏放在左边的桌角上。
王蓁的眸光由满桌子的菜肴移到空杯子上时愣了片刻，最后还是在李嗣源微凉的眸光的中，王蓁总算记起来自己还当职在身，赶紧上前捧起酒壶往杯中斟酒。
趁着王蓁站在身边，李嗣源沉声道：“你这时时走神的毛病能不能改改！”
王蓁皱了下眉，脱口道：“我出来前春池又没叮嘱我吃东西，弄得我现在还饿着，我一饿脑子就不灵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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