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李府时，李嗣源脑中仍想着方才李克用同自己说的那些话，顺手推开源缘轩的房门，扑鼻一阵清雅茶香飘散过来。
李嗣源抬眸向茶席上看过去，见茶席的绿檀小几上竟摆着一副双陆棋。
李嗣源地走至近前，低头惊疑地看着那幅下了一半的残局，往常只有王蓁喜欢在他的书房里独自下棋。
听见里面有轻而缓的响动，李嗣源想都没想，转身向里间走过去。迅速转过湘竹卷帘，李嗣源抬眸看向茶室内的博古架，看见的，却是夏玉婵立在架子前，正摆弄先前由王蓁负责擦洗照看的那些茶具。
夏玉婵见李嗣源回来，唇角立刻弯出素日温柔的浅靥，见他只停了片刻便转身往外走，立刻及上绣履在后面跟了出去。
为李嗣源添一盏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，夏玉婵悄悄抬眸，见他只顾看着那幅双陆棋局，不知在想什么，便笑道：“我前几日才学会下双陆，这棋子虽然简单，倒也有趣，将军此时若有闲，玉蝉愿请教几局。”
李嗣源的目光由棋局上收回来，喝下一盏茶，淡淡道：“你的围棋已经下的很好，何必贪求这么多！”说罢，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夏玉婵急切站起身，抬手挽住李嗣源的手臂，语声娇急道：“玉蝉知错了，我不该私自去代将军府上，玉蝉以后再不随意踏出府门，将军……”
李嗣源停驻脚步，如沉潭般的眸子侧目望着夏玉婵湿漉漉的眼睫，语气温和道：“玉蝉你弄错了，我接你来将军府，并不是要囚着你，也从未禁你的足，你可以自由来去，只要你高兴就好。”
夏玉婵惊讶地抬起美丽的眸子，仔细望进李嗣源的眼睛里，好似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他此言是否出自真心。
李嗣源的一对黑眸却如深潭，宁静而内敛，看不出一星波澜。
看着他的眼睛，夏玉婵的心渐渐安静下来，手依然放在他的手臂上，温柔道：“这次王姑娘离开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，有件事也正想同你商议，若妍是跟着我从扬州过来的，我与她昔日情同手足，可她如今年龄渐大了，也变得越来越任性，不如替她寻个好人家嫁出去，我已为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，也不枉她跟我一场。”
李嗣源不着痕迹地拂开夏玉婵的手，淡淡道：“她是你的丫头，你自己做主就好。我今日有些倦，先回云起居去了。”
夏玉婵听出他语气里温和中带着疏离，疏离中带着敷衍，望着李嗣源出门的背影，胸口里一阵闷痛。
府中不过走了个婢，竟会令他这般难受，那自己这几年的光阴又算什么！
夏玉婵将唇咬的血色尽失，修剪精致的指甲压断在握紧的掌中，掌心抠出几个细小的伤口，鲜红的血顺着苍白的掌纹一点一点渗出来。
————
回到云起居，刚跨进院门，李嗣源就看见牧沐一个人蹲在台阶上下双陆。
李嗣源并没有唤他，缓步走过去，在他对面的台阶上坐下，就着他的残局走了一步。
牧沐欢喜地唤了一声：“神仙姐姐”然后抬起头，见竟是李嗣源，吓地赶紧站起来，结结巴巴道：“我，我这就去烧水煮茶。”
李嗣源抬起头看眼牧沐，淡淡道：“不急，下完这局吧。”
牧沐没想到将军竟然愿意陪自己下棋，兴奋地搓着小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，显然极力压抑着心里的高兴，只在唇角稍稍弯出浅浅的笑。
李嗣源看着牧沐这个样子，突然想起做毽子的那天晚上，他和王蓁在云起居的正堂里，当着自己的面笑的小疯子一样，又想起春池说，他追着王蓁跑出去老远，哭的怎么也哄不住。
李嗣源自从将牧沐捡回来，就觉得他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早，他从未见过牧沐像在王蓁面前那样，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玩耍嬉笑。
在牧沐认识王蓁之前，李嗣源经常从他身上看到克制，忍耐，很像小时候的自己。
李嗣源陪着牧沐下棋一直下到很晚，直到牧沐该回去睡觉时才收起棋局，牧沐小心将棋盘抱在怀里，准备往自己的房间走时，突然又折了回来。
站在净堂门口，牧沐扬起小脸，黑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，小心问：“将军，神仙姐姐她还回来么？”
李嗣源望着牧沐，轻轻摇了下头。
牧沐立刻紧张问：“她再也不回来了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李嗣源不想骗小孩子。
牧沐听见这个答案，好像心里松动了一点，又扬起的小脸上多了一点笑：“牧沐觉得神仙姐姐她还会回来的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因为神仙姐姐她喜欢将军，所以她就会回来的。”
见李嗣源轻轻皱了下眉，牧沐马上继续道：“以前陈家的三郎哥哥送给神仙姐姐毽子的时候，神仙姐姐很喜欢，所以毽子掉进湖里才那样心疼，因为她也喜欢三郎哥哥。将军你给她做好的毽子，她走的时候特地将毽子托付给牧沐，说这个是将军费了很多心思做的，她带在身上怕弄坏，就让我帮她保管，她这么喜欢将军的毽子，也肯定是喜欢将军你的。所以她一定会回来，她的毽子还在我这儿呢。”
她那是怕看着毽子想起他而动肝火吧？说得好听怕弄坏，明摆就是嫌累赘，倒是挺会糊弄小孩。
李嗣源心里这么想着，脸上就露出些恼意，转身进了净堂。
又隔数日，李嗣源去渌竹馆寻安重诲，途径问月湖，意外遇见刚入府的陈三郎。
三郎远远就看见李嗣源向这边走过来，便上前行礼。二人闲叙了几句，李嗣源见他手里捧着本书，便询问起三郎入府缘故。
陈三郎如实道：“之前托王蓁姐姐向安先生借过一本书，如今已经看完，前日听祖母说王蓁姐姐已经离了将军府上，便亲自入府来还书。”
李嗣源道：“我正要去找重诲，这书我帮你还给他。”
陈三郎便将书恭敬奉于李嗣源，李嗣源拿了书，刚走出没几步，又听背后三郎唤他：“将军且留步，那书中还夹着我一样要紧的东西，忘了拿出来。”
李嗣源停下脚步，将树叶翻开，却见里面夹着一片精致的黄金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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